一个黄昏,家家烟囱里冒出了白的青的炊烟,麻雀在落日照顶的树上叽叽喳喳地闹着,压过了四面稀疏的知了的叫声。劳模头戴一顶草帽,牵了毛驴,一步步走进村落,走回家来。
将毛驴拴在门口的国槐树上,劳模回头问正在烤烟的父亲:“大大,你看见梅香没有?”
老五坐在大门的过道里,正同庆平和庆喜在一起一边抽烟,一边闲聊天。自打小安与王静的婚期定下来后,庆平便再没有去工地打工,他这几个月一直在家中收拾房子,粉刷墙壁,扎顶棚,拆旧炕,盘新炕……为儿子的婚礼提前做着准备。偶尔闲暇才来老五这里聊会儿天。庆喜自从去西山换面开始,找老五闲聊的功夫便没有了,老五和庆平都说庆喜是掉钱眼里去了;最近又找向老五这里聊天、喝茶、抽烟,也不过是这半年的事情。换面的买卖没法儿做了。他说。往后再不干了,还是在家侍弄那两亩口粮田自由自在。老五也喜欢有人来陪他说话儿,一个人整天面对着烤烟房的炉口,说到底,也是挺闷人的。虽然老五能耐得下这寂寞,但有人前来说话儿,他还是欢迎的。
“梅香?她不是和你一起去掰烟茬子了吗?”老五回答劳模说。
劳模委屈地说:“哪有?她让我头里先走,说随后就来。可我在烟地里干了一下午的活儿,也没有见到她的人影!”
老五奇怪,说:“那她去哪了?这一半天我都没有看见她!”
正说着,梅香拐进胡同口,兴冲冲地走过来。她不屑于二哥对她的怒视,高声说:“二哥,你快套上车,跟我去拉玉米叶子去!”
劳模冷哼一声:“要你来命令我?我正要找你算账——”
“哪来的玉米叶子,还套车去拉?老五诧异道。”
梅香说:“哪来的玉米叶子你别管,反正有一亩地的玉米叶子在那里,咱要的话,就马上套车去拉!”
玉米叶子晒干了,是冬天毛驴的好饲料。老五当然想要。便吩咐劳模说:“你快套车,跟你妹妹去拉回来吧。”
劳模脑子里依旧满满都是向梅香兴师问罪的念头,但见父亲并不如他一样关注这些,只是欢喜梅香口里的玉米叶子,便不高兴地嘟哝道:“你听他胡吣,这才刚入伏,玉米正在旺长的时侯,离秋收还早着来,谁家这会儿打掉一亩地的玉米叶子?要掰青玉米煮来吃吗?一亩地的玉米棒子啊,那得多少张嘴才能吃得完呀!”
是呀,老五恍然,他把眼睛转向梅香,瞪着说:“梅香,你要是给我拉不回来玉米叶子……”
梅香并不惧怕父亲没有说出口的话,而是立马截断说:“放心,我要是拉不回来玉米叶子,便任你处置!”
老五见梅香并不像说谎的样子,又疑惑起来。等劳模套上毛驴车,等毛驴车载着劳模和梅香走出胡同,老五回头向庆平和庆喜问:“难道真有人这时节掰了玉米?”
庆平庆喜异口同声:“不可能!”
“玉米粒这会儿刚鼓起来,正是一泡水的时候,谁舍得掰它做什么?”庆平分析道。
“除非这人脑子有毛病!”庆喜道。
老五也是这么认为。然而不久,劳模便拉回了满满一车青玉米叶子。三人立刻围上去。
“还真有人掰玉米了?”庆喜问。
“劳模,这是谁家干的这事?脑子有病吗?”庆平也问。
“梅香呢?”老五问。
劳模说:“梅香还在那儿等着呢,我还没拉完,还得去拉。”然后又回答庆平和庆喜说:“是志明家。”
“志明家真掰了玉米了?”
“真掰了……”
毛驴车走远了。老五问庆平:“志明是哪个?”
庆平说:“范德田家老二呀。”
老五点头说:“啊,是他呀!我想起来了,这小子今年在西河边的斜角子地种了一块春玉米,用地膜盖的,说是和咱平常的玉米不一样,是硬秸子,说是专门卖青棒子的,他种的时候,我还过去看来。种得也太稀了,有半米远一棵儿……八成就是这块地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