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过晚饭,杨春花便揣起有金给的钱去了春明家。孟庆云看见她,笑笑说“你来了。”
春花说:“嗯,来了。”
庆云与春花见面,相互是没法儿称呼的。因为她们从娘家门里论起来,都应该叫对方一声嫂子的——换亲就这样,有舅舅而没有妗子的;有姑而没有姑夫的。于是相互之间便谁也不称呼谁。
春花看见两个侄子一个侄女正围坐在饭桌边,问:“你们还没吃饭吗?”
庆云说:“还没有呢,在等春明呢。”
春花问:“春明不是有银家管饭吗?”
庆云说:“春明说昨天因为是头一天有银家才管的酒饭,往后管不管还不一定呢?再等等看。”
春花便无语了,但心里却很高兴。虽说是换亲,看得出来,庆云心中是装着春明的,是一心一意跟春明过日子的。不像她春花,春花的心里是看不上庆喜的,也装不下庆喜。春花将口袋里带的糖块掏出来放饭桌上,对侄子侄女说:“吃糖。”
有银家今天果然没有再管晚饭。春明回家便嚷道:“饿了,吃饭吧。”看见春花,又道:“咦,春花也在呀?”
春花问:“有银家没有管饭呀?”
春明洗完脸说:“给钱就行呀!别人家的饭再好,也不如自家媳妇做的饭吃着香,也吃的饱。”说着,口袋里掏出十元钱交给庆云。庆云已把饭端桌上,一边接了钱,一边说:“吃饭吧。”又招呼春花:“吃饭。”
春花说“你们吃,我吃过了。我去娘屋里看看。”又嘱咐春明,说:“吃了饭别出去了,我有话跟你说。”
春明说:“好。”
春花去了西间屋。叫了一声:“娘——”
春花娘没有应。老人已经在炕头上躺下了。春花自己找火柴点了灯。春花娘说:“点灯做啥,快吹煞了;又不做针线,浪费油。”
春花问:“你怎么吃的?”
春花娘说:“吃什么吃,人老了,不中用了,谁也瞧不上了,唉,老天爷快让我走了吧……”
春花看旁边的小桌上,正有一碗小米饭还冒着丝丝的热气;另外,在娘的枕头边上,还放着两盒饼干,便不再开口说什么。枯坐一会儿,庆云过来招呼道:“去那边说话吧。”
春花娘这时忽然愤愤地说:“有什么话还得背着人说?背人无好话!告诉你们,娘们家家的,别光知道背后嚼舌根子,小心烂了舌头!”忽又喃喃道:“也不低头看看自家的裆里有没有屎,光知道说人来……”
庆云小声说:“又不知道迷昏到哪里去了。快上那屋去吧。”然后就吹了灯,招呼春花退了出去。到了外面,才声音高起来:“人老了都这样,一会儿精神,一会儿糊涂……”
春花感慨道:“这些年,真是难为你了。”
庆云说:“咳,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!”
东间屋里,饭桌已经收拾了,孩子们也都安静地缩到炕角落里,春明正在泡脚。春花被让到炕沿上坐了。春明泡完脚,也上炕来。春花对春明说:“有银换面挣钱吧?”
春明说:“那肯定的。”
春花说:“那你有什么自己的想法没有?就没想过自己干?”
春明笑道:“我当然想自己干了。不瞒你说,去西山里的路线图我回来便记下来了每过一个村子,叫什么名,都记下来,就为以后自己干打基础来!昨天晚上,这个我己给庆喜说过这事了!”又嘿嘿笑道:“别看庆喜平常蔫儿八叽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,这话还是他提醒我的。他只跟有银干了一天,就起了反心,就想自己单独跳出去干哩,庆喜其实也是个魏延,脑后长反骨的。只可惜,俺哥俩空有一番壮志,目前也只能先给人打打下手了,等有钱了——”
春花说:“别等了,马上就开始干吧,你和庆喜先去买个车吧!”说着,便将兜里的钱掏出来,递给春明,说:“这是我当老师这些年攒下的,你拿去,跟庆喜一起去买个机动三轮车,先买个小的,便宜的干起来,等挣了钱了,再换好的。三轮比拖拉机跑得快,也能拉庄稼;种地做买卖两不误……”
春明看着信封里厚厚的一沓钱,又听了春花滔滔不绝的一番话,他简直惊呆了。他说:“春花呀,没有想到啊,如果说我跟庆喜是魏延,那你就是一个诸葛亮啊!”